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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停了一會，送走了兩個年輕的女子，來了兩個年輕的男子。 |
攝影 & 文字:William Wang
在某一個政論節目中聽到「求仁得仁」這句成語，那時我在看書，並沒注意到討論的主題是什麼，但這四個字，卻有那麼點印象，也有那麼點邪門。 我常會被四個字的成語弄得心神不寧，只要一發呆，一想寫東西，他們就會跑出來，如影隨形的跟著我，要我替他們安個位置；這時我會想到電影美麗境界(A Beautiful Mind)中臉色蒼白的年輕酒鬼和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，兩人亦步亦趨跟著羅素克洛，明明是他自己幻覺虛構的人物，卻說什麼都要羅素相信他們是真的。 這四個字跟了我三天，三天後的早上，我腦門中閃過一個念頭，我想去山頂上看台北市下大雷雨，不知道會不會「求仁得仁」。 呸！呸！呸！，這話也太不吉利，可改為「求雨得雨」這樣聽起來舒服些。 11點出發，今天我多帶了套雨衣出門，走了一條沒走過的路，繞了半天，山愈走愈深，路愈走愈荒，有兩回走著走著就沒了路，我只好在路的盡頭撒一泡尿，去去霉氣；途中我攀越了一顆大石，還是摔了一跤，沒想到還不到山頂，大雨就傾盆而下，我瑟縮在一間無名的小棚內，看著屋簷外的雨，感嘆時不我與。 雨漸歇，快步衝到象山頂堅固的水泥涼亭內，沒想到，大雨再起，但雷卻沒見著。這和我心中所期待的大雷雨畫面不符。迷路時，我幻想著待會到了山頂，剛好看見一道白光，瞬間打在101大樓尖頂上，大樓原地上下抖個幾下，那可真有看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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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停之後，來了一個年約40的父親，帶著兩個小孩，一男一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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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頂除了我，另有一對被雷雨困住的女子，我挑了面對台北盆地的大石桌坐下，掏出背包裡的行頭，一一放在石桌上檢視，一本書、一本筆記本、一台小相機、一壼水、一罐果汁、一瓶運動飲料、一包涼麵、一套雨衣、一條毛巾、一件乾淨的上衣、一頂棒球帽.....等。看著這些完整的裝備，內心暗爽，心想如今我可是這座山裡最富有的人，好歹比起前面那兩個女子，全身上下只有兩個飲料空瓶，我可是富有太多了。 風由南港山，輕輕的爬過了象山頂，吹向台北盆地，經過山頂涼亭時，風微微吹拂著我已汗濕的背脊，涼涼的，很舒服，我也不用客氣了，大方的吃著涼麵喝著飲料，還不忘了隨手拍幾張大雨中的台北盆地。 我面前那兩個女子真沒把我當人看，這麼大的雨，反正除了我之外，不會再有人來此分享涼亭或美景。她們甘脆在我面前跳起啦啦隊舞蹈，時而把屁股對著我做彎腰動作，露出腰部與臀部間的肌膚，我不以為意，反正我也沒把她們當人看，玩累了，她們在一旁聊了起來，談的不外乎上舞蹈課時所發生的趣事，不然就是減肥方法，兩人興致都很大，愈談愈高興，也愈談愈大聲。後來不知怎麼聊到賺錢很辛苦又老是受老板的氣，兩人都沈默了下來。 雨停了一會，送走了兩個年輕的女子，來了兩個年輕的男子。 看來兩位年輕的男子依然無視於我的存在，他們似乎專攻於財經分析，大聲討論著當今股票是真跌還是假跌，連幾段幾波之類的術語都出來了，愈聊興致愈高，也愈聊愈大聲。後來其中一個人，說他老板混到40歲，也不過如此，再升也升不上去了，他不想步入他老板的後塵，說什麼都要在40歲前存夠錢開間店，坐著的那位，有點陰沈，一邊整理手上的摺傘，一邊不疾不徐的反問，那你要存多少錢開店？站著的回答道：「150萬」。坐著的嘆了一口氣道：「不夠的~」，兩人又陷入沈默之中。 |
突如其來的安靜，再次令我聽到涼亭外的風聲和雨聲，原來這風雨已小了不少。
雨停了，兩位年輕人，立刻走人，一秒都沒有多留，這麼長的時間，他們不曾談論到台北盆地上壯麗的雨景，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風景呀！我為此冒雨專程前來，他們卻不屑一顧，我敢說這個都市中有99%的人，一生都未曾在這個都市的頭頂上，看著雨這麼下，我說自己當了一回海龍王，一點也不誇張。但他們就站在這美景之前，卻無動於衷； 就如同他們看不見，除了那150萬以外，人生還有太多美好等著他們。
送走了兩位年輕的男子之後，又來了一位年約40的父親，帶著兩個小孩，一男一女。小朋友到了山頂涼亭後，挑了另一張沒有View的大石桌，坐下後從包包中掏出一堆作業本，不發一語，埋頭寫了起來。父親來到我桌前的長凳，一個人獨自看著台北天空出神。我也專注的寫著我的文章，這山頂涼亭成了我們最佳的書房，大面積的採光，俯瞰著台北盆地，如今四個人中倒是有三個人專心的在寫東西。
我突然間有一種頓悟，這張桌子真奇妙，它讓不同的人，輪流分享這個世界，卻沒有人能真正的佔有它。兩個女子不能，兩個男子不能，父親和小兄妹不能，我亦不能。我們都曾坐在桌前，短暫享用這張石桌，並擁有石桌前的世界。特別是在這雨天，沒有人來此拍照，沒有人來此登頂的一天，這涼亭彷彿是山頂的一間別墅，坐擁無價風景。人何需感嘆貧窮，無法擁有一間山中的別墅。只要隨遇而安，帶著背包，山之巔、海之濱，任何一個涼亭，都是別墅。雖然不能擁有它，但卻可以大大方方的將它和任何一個人分享。
如果把別墅的「居住」和「坐擁山水」兩個概念分開之後，我發現，即便沒錢買別墅，也可以分別做到這兩件事，只是我們的心，能不能隨遇而安的就此滿足？
一個背包中，有一本書、有一本筆記本、有一點食物、有一點水，天涯海角都是我們安身之處。 不用羡慕別人花錢買海景別墅，不用羡慕別人買山中小屋。
我們來了即是來了；走了即是走了，不用開門，亦不用鎖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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