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影&文字: William Wang
地點:台北信義運動中心泳池更衣室 (2010/08/20)


之一

暑假就這麼悄悄的溜走了,辦了兩個月的游泳證,眼看即將到期。接下來這一大池水,也該恢復往常的平靜了。

夏天的泳池,像是個熱鬧的市集,泳客如湧入市場趕集的攤商小販,穿著五顏六色的泳衣,大聲的叫囂喧嘩,讓人感到生機無限。你也可以把這池水,想成一碗特大號的湯鍋,只是,淡季裡習慣了那池清湯,如今,大魚大肉舖了滿池,只怕,朵頤之後,那湯底的冷清和蕭瑟,將令人難以忍受。

初夏之際,運動中心外,午后雷雨,傾盆而瀉,人潮都擠進了室內泳池。池裡莫名多出了許多穿著比基尼的辣妹,左左右右的水道,都被這些好身材的辣妹所佔據,令人目不暇給。

游泳久了,常覺得在水中的自己,也能體會一下海中生物的世界,看著動物頻道中的海獅海豹,覺得游泳就得像這樣的優雅,身體輕輕抖動兩下,就像水中疾馳的箭一般,於是近來游泳的重點,全放在長泳之上。下了水後,總以優雅的自由式,慢慢來回游上一兩公里。

然而,我的海中生活,在人類精心的水道設計之下,變成兩列對開的火車,不管怎麼游,水道兩側和我交錯而過的人們,各個都是見首不見尾,不然就是見尾不見首。我總在水中換氣轉身時,瞥見辣妹的側身,或是一雙擺動的小腿;或是轉動的腰身;或是伸長划水的單臂。但這兩班對開的列車,各有其自己的軌道和行駛方向。

在水中,我改變了原有審美的刻板印象,並驚覺,當人和人之間,不再以站立的姿態對望之時,美的定義,將隨之改變。這世上一切美的定義,原來都取決於視線和被凝視物之間的高度和角度。

當人們匍伏於陸上,眼睛所見的彼此,成為扁平而細長,彼此接近時,不再是兩眼相望,而是望見身體任何可能的部位,美的定義,是否也將隨之改變呢。不同高度的生物,各有其自我的視界和美感,就如同貓科和犬科間的相遇,就不一定是面對面的交會,它們會拉出距離,並在地上盤旋,看清對方的體態和全貌,那蜥蝪呢?蛇呢?鯨魚呢?

我細心感受之後,覺得在水中,伏臥水面之時,女人身上最美的部份,對我而言,是那無重力狀況下,悠悠晃動的雙足。在陸地的視界,雙足的認知是次要的,被置於最下方,限於重力的狀況下,它是身體的最終支撐部位,地位不及顏面、胸部和臀部;然而在水中,它被置於視線的高度,不停的擺動,和雙手及頭部有著相同的地位和高度。

而我慢慢了解,當游自由式之時,小腿只需輕盈的晃動,不需汲汲打水,將是彼此水中相會,最美的一種體態。

 

之二

私下,我喜歡觀察人們泳前和泳後的不同,池中素顏的美女,也許換裝後,卻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鏡,遮掩了她最美的部份。也有些長相平庸的女子,換裝後,頭髮吹出了造形,前後判若兩人。

有一回,池邊來了一對帥氣的中年人,其中一位善泳,一位不善泳,當不善泳者下水游了一趟後,善泳者就把他叫上池邊,然後雙手雙腳在空中比劃著,示範水中換氣的時機和要領,不善泳者在旁看著做,兩個中年人,各穿一條小三角泳褲,一同做出青蛙般的姿勢。他們之間默契絕佳,一同划手,一同換氣踢腿,動作十分好看。

游泳結束後,泳池入口處的板凳上,大家都更換成平日的穿著,人群中,卻見不著這對中年帥哥的身影。後來因不善泳那位帥哥頸上的項鍊,我認出了他們,原來,兩人頭上都頂著電火球,但在泳池中,人人戴上泳帽,自然不易發覺那無法無天的真相。

之三

下午的時間,泳池內至少有三個水道都被附近暑期安親班給包辦了,除了安親班老師親自帶著學生前來,另有專門的教練負責水中教學。

小朋友大約都是國小的年紀,有大有小,一到了泳池,幾乎就快失控了,當我進入更衣室時,他們正好結束游泳課要返回安親班。一群小男生,有的全身光溜溜的在更衣室和盥洗間來回穿梭,有的則聚在一起聊天。

後來,我無意間聽到了小朋友們的話題,原來,其中一個小朋友問大夥上游泳課時,想小便怎麼辦。其他人則笑他不會解在泳池裡,那發問的小朋友露出不信的表情,於是回答問題的小朋友就當場做了一次問卷調查。結果,5:1,壓倒性的勝利,原來所有小朋友都在泳池中小便。

這統計數字讓站在一旁脫光衣服的我很驚訝,拿在手中遮住重要部位的泳褲差點掉到地上。算算更衣室內的小朋友,起碼有二十來個,那少說也有二十幾泡尿吧?還不論那一連解了兩泡的。

接著,我上到五樓泳池,看到那三個教學水道時,我傻眼了,滿池的小朋友,少說五六十個,還有一個水道,全是五至七歲的幼幼班,他們頭大大的,手短腳短,在水中動來動去,像是一群小蝌蚪在水中蠕動,場面十分壯觀。

那天,下水之前,我偷偷的向左邊水道靠了許多,一直靠到離這群小惡魔最遠的水道,才安心下水。

後來,不知怎麼還是不小心喝了一大口水,果然,今天的池水有給它比較鹹。

之四

經常來游泳的朋友,大家都認得彼此,但也不太交談。水中的世界,視覺、聽覺本來就不是最重要的,而開口說話,在水裡就更不可能了。不像打球一般,大家下場休息,就聊在一起,很容易交朋友。所以天天打高爾夫球的都是富商大賈,而游泳的則多半是升斗小民。

有兩位常來泳池的朋友很特別,他們有些殘疾,一位失去了其中一隻手掌,另一位腿受了傷,撐著拐杖。但他們卻穿著相同的泳褲。並戴同色泳帽和蛙鏡,在水中,他們身手矯健,很難分辦誰是誰,但日子一久,就會發現他們之間的差異,手受傷的泳客只游蛙式,而腿受傷的則只游自由式。

有一位肥胖的中年女子,從去年運動中心開幕即游到現在。起初泳技不太好,只能游蛙式,可能因為身材不好,她總背對著水道,趴在池邊休息喘氣,全身上下,也緊緊的被一件深黑色泳衣包覆著。當一個冬天過後,我再看到她時,她已變成一位身材曼妙,婀娜多姿的熟女,並換了一件露背的連身泳衣和白色泳帽。

如今她只游自由式,並在腳指甲塗上了鮮艷的指甲油。當她摘下泳鏡時,我發現為了搭配這美好的身材,她不只換了全套泳衣,還一併做了臉部拉皮的手術。

有兩位國中生,曾經很要好,幾乎天天一起來游泳。其中一位本來游的就不錯,而另一位則只能說馬馬虎虎。有一天,我實在看不下去,就把那位亂游的年輕人叫來指點了一下。沒想到這小子有天份,越游越好。接下來幾個星期,他游泳的速度、距離和耐力上,漸漸趕上那位游得不錯的同學。

但從此之後,他們兩還是天天來游泳,卻不在同一個時間出現了。 

之五

對刺青的人來說,泳池正是展現自已喜好的所在,卻也最是容易感染細菌的場所。有一位辣妹在腰部背後刺了一對翅膀,另一位則刺了一隻蠍子。不同的圖案,讓人對刺青主人內心的旁白,有著不同的推測和連想。看著那一大片的刺青,想必很痛吧?

這些女子身上象徵青春叛逆的烙印,隨著時間,將逐一變形,蠍子的毒針不再銳利,變成一隻癱軟的小強,而天使的翅膀,則成了兩片大芭蕉葉。

但有時,刺青在泳池中也有派上用場的時候。但那必須刺滿整身,像是綠島剛管訓出來的大哥。你只要一下水,不管游得再慢,後面的人也不敢超過你。

再多游個幾圈,你會發現,整條水道就剩下你一個人在慢慢游,而左右兩個水道,擠滿了排隊游向對岸的泳客,每個人都用一種即敬畏卻又哀怨的眼神望著你。

 

 背景音樂--

-- The Big Blue Overture by Eric Serra (The Big Blue OST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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