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影&文字: William Wang
地點:屏東山地門排灣族藝術家撒古流˙巴瓦瓦隆家中的狗 (1992負片相紙翻拍)



讀「梁羽生散文」一書,文中提到「打油詩」的來歷,本以為打油詩指的是市井小民沒事用來自娛或嘲諷的淺俗對句,也許源自最早此類詩文之某篇詩名。讀完後才知,原來打油詩出自於唐朝中葉,南陽有個喜歡寫淺俗詩的詩人,他的名子就叫張打油。曾有「詠雪」一詩云:

江山一籠統,井上黑窟窿。(籠統:模糊之貌)
黃狗身上白,白狗身上腫。

讀完張打油的這首「詠雪」,我呵呵大笑,一開始那句「江山一籠統」還若有其事,突然接了個「黑窟窿」,我就想笑了,到了「黃狗身上白,白狗身上腫」,怎麼就這麼通俗又貼切,「詠雪」從頭到尾沒有半個「雪」字,但雪中那兩條狗,黃的變白,白的變腫。這詩裡的畫面,分明就是寫來逗人笑的。

果然,張打油這寫來逗人的詩,夠不上藝術價值,難登大雅之堂,未被蒐錄在全唐詩之中。但對這充滿「奇趣」之作,梁羽生散文中寫道,「以江山之白對照井口之黑,看似荒謬,對照卻極鮮明。........這首詩雖然沒有謝家的才子才女的詠雪名句『撒鹽空中差可擬』、『未若柳絮因風起』那麼雅麗,卻更為凡夫俗子所樂道。這首詩流傳下來,打油詩遂因此得名了。」

龔鵬程可說是國內對道教、佛教和飲饌文化深有研究之人,其為人放蕩不羈,但心中自有中道。經常發表一些稀奇的文章,並公然反對罔顧歷史習俗的禁食習慣,和當今宗教、保育及衛道團體槓上了,稱其思路不清,身在佛教辦學而反對禁食立法, 就是道德上有虧欠,這大帽子一戴,誰也不敢說話了。

但其為人博學,通古知今可說是台灣難得之人才,特別對華夏文化之中,飲饌文化領域深有研究,如今為中國北京大學中文系所延攬,台灣政學不分的狹隘環境,近年人才出走,當真可惜。

我讀其著作「飲饌叢談」,覺得此人有趣,淨挑些別人不敢寫不敢講的東西來寫。但文章之中,卻是句句引經據典,並在不同文化風俗上,做出正確比較。然而,我對其書中飲食文化較有興趣之部份,還是在於他那些吃遍中國大江南北及海內外的經驗。

書中「飲饌之道」一文提到,金庸武俠小說之中,塑造了幾位武學宗師,號稱「東邪、西毒、南帝、北丐」,其立名之意不知何所取則。然中國飲饌之道,亦有,東甜、西辣、南淡、北鹹之分。南北朝時期,南方人就常批評北方人是「酪奴」,因北方人吃乳酪,南方人喝茶,北方人也視為「水厄」。南北文化之殊,飲食居重要地位.....(p.316)

我家從小因父親為外省人,母親也跟著吃起了麵食,對於台灣傳統米食小吃文化較為陌生。直到唸小學五年級,才第一次在台南吃到「碗粿」

台灣小吃多半來自福州及潮汕一帶,以米代麵,做出很多點心及料理,如鼎邊趖、菜頭粿、碗粿、米苔目、炒米粉、米漿、板條...等。然而表現在「南淡」的口味上,台菜則屬南方的福州菜系。母親是本省人,小時候母親帶著父親到南部吃酒席,台菜清淡,難配飯,他沒吃飽,就餓著肚子回來對我們說,台灣菜「湯湯水水」吃不飽啦。

南方燥熱,湯湯水水,清淡少鹽,不僅能表現海產的鮮美,並適能養生,反映了華夏飲食中的平衡觀。但父親來自戰亂飢饉的動蕩年代,能吃上大魚大肉,口味自然是越重越好,並配上三、四碗白飯,這才是他那時所認知的大餐或飽餐。外省文化中,不乏重口味的菜色。仁愛路空軍總部對面的中南飯館,從民國48年就營業到現在。不知多少中華民國空軍大官小官在此吃過客飯,我當年在空軍總部時,亦無列外。最令我懷念的,還是那回鍋肉和宮寶雞丁。店裡放著兩個大飯鍋,一鍋在來米,一鍋蓬來米,任君享用,吃多少都不算錢,這點特能抓住阿兵哥的心。

如今台灣飲食,已是地球村了,世界各國飲食都在此和平相處。擔仔麵店也賣起了源自江浙上海一帶的滷味,外省的臭豆腐也配上了酸酸甜甜的台式泡菜,四川的涼麵更以台灣油麵代替了原本的生麵。這些東、南、西、北的飲饌文化相融合,成為當今台灣飲饌新文化。


台灣傳統小吃米粉湯、黑白切、米榚、肉圓、滷肉飯等

這兩天,我跑去吃炒米粉,攤子上除了炒米粉外,也有切仔麵及黑白切。台灣是南方吃米文化,本來不太有麵食,但似乎也不全然如此。中國人本有吃壽麵的習慣,麵線到了台灣,發展為將麵線蒸過的紅麵線(比較爛,好消化),為平日農間的點心,後來加了本地的蚵仔,就發展為當今的蚵仔麵線。而中國福州本有意麵,由來已久,卻和台南府城的意麵完全不同。台南府城自己發展出一種用鴨蛋入麵的意麵,卻稱之為「福州意麵」。

再來說油麵,油麵在台灣最廣泛使用,在福建稱之為鹹水麵,麵中加了鹼水,煮熟後,要用清水沖洗掉鹼味,並加油放涼。因鹼的緣故,麵色泛黃(同鹼粽),但口感卻十分爽脆。油麵為半生熟的麵,因此不管用在擔仔麵、切仔麵、炒麵,都不能燙太久,否則就糊掉了。台灣麵食,另有一特色,就是用「切」的,其實「切」就是「沏」字。同「沏茶」一樣。但也有一說「切」是竹簍撈熱麵時抖動時的聲音。

米食多半是蒸熟的,所以「沏」的用途,在台灣飲食中就相對的重要了。凡米粉、板條、米苔目、擔仔麵、切仔麵...等,都是用「沏」的。「沏」的時間長短、水溫很重要。就像泡老人茶一樣講究。但大多數人不懂,只知哪家名聲響亮就去吃哪家。我一看那麵「沏」起來,已糊掉了,就覺得可惜。

擔仔麵用肉燥來入味,而切仔麵則用油蔥和肉片。但油麵不吸湯汁,淡而無味,因此另佐以大骨熬煮之湯。麵湯及肉片均要另外熬煮,索興就將各類內臟一併處理川燙,做為配菜。這一點,很像外省牛肉麵併煮牛雜一般。而川燙後之豬內臟放涼後,就成了下酒的黑白切。黑白台語是「隨便」的意思,「黑白切」就是「隨便沏」。

黑白切前置處理得好,不但不腥,配上各家醬油調料及嫩薑絲或九層塔,口味吃法可淡可重,任憑客人喜好,正好成為清淡的切仔麵或米粉湯的配菜。一淡一鹹,口感剛好。

川燙過的內臟極易腐敗,如沒有良好的保存及冷藏,很容易不新鮮。所以我多半中午時間去吃黑白切,這樣即可嚐到早上處理過,剛燙好的黑白切。東門市場內,黃媽媽米粉湯和羅媽媽米粉湯的黑白切都很有名,但過了下午就不賣了。

黑白切中,腸類是主要項目,啖其Q脆和嚼勁。除了大腸頭(豬直腸)我不點,其它如大腸、小腸、粉腸(豬的十二脂腸)、生腸(豬的輸卵管)、脆腸(豬心管),我都喜好。老外看台灣人吃得開心,也來湊一腳,一問是豬腸,馬上搖頭走人,簡直不敢恭維。

我吃炒米粉的攤子,一對母子辛苦的經營著,兒子有著竹科工程師的氣質,戴著一幅眼鏡,文質彬彬,頭戴自行車帽,門口並停了一台小摺車,他手腳俐落地幫客人點菜上菜,母親則默默的切著小菜,母慈子孝的畫面,深深感動我。


20080517 信義區莊敬路上賣各式台灣粿的小肆

文人落魄了,總覺得那就擺個小攤賣碗麵又有何難?焦桐「暴食江湖」書中「論餐館」一文說了個有趣的故事。

日本推理小說家江戶川亂步(1894-1965)曾自述:「住家附近的餐廳已經不讓我賒帳了,在吃了三天的炒豆子之後,吹起嗩吶,拉著車之賣起支那蕎麵攤,麵攤的收入雖然不錯,但因為必須在寒冷的冬天外出做買賣,所以沒辦法持久,才不過短短半個月我就放棄了,在那樣窮酸的情形下,我結婚了」。亂步是一個凡事講究的人,蕎麥麵的生意不惡,必定有一定的煮麵手段;然則他還是覺得太辛苦,可見結婚比擺麵攤輕鬆多了。p.252

俗話說「百無一用是書生」,「梁羽生散文」說道,中國舊社會中,做官的,退休了的、或讀書不成的世家子弟,只要讀過書,能做幾句歪詩,或「擅飲酒,熟讀離騷」便都可自稱名士。而所謂「名士」也者。即使在舊社會來說,也多半是幫閒的無用之人而已。........顏之推《家訓》裡所說的故事,梁武帝時,侯景作亂,士大夫肉柔骨脆,體瘦氣弱,不堪步行,不耐寒暑,死亡無數。他們因為得不到食物,餓成鳩形鵠面,穿著羅綺,抱著金玉,伏在床邊等死。這些等死的人,其中就大有「名士」在。

中國最偉大的文學名士,「紅樓夢」作者曹雪芹被抄家之後,下場大約也差不多,他沒了金玉,卻不想伏在床邊等死,於是寫下紅樓夢,一本自傳式的小說。

後來胡適考證紅樓夢,認為紅樓夢的作者就是曹雪芹,而曹雪芹的生評,卻少有人知。唯一和他往來的人是敦敏和敦誠兄弟,而詩中對他生評個性及人生觀僅大略描寫。

敦敏「贈曹雪芹」:

碧水青山曲徑遐,薛蘿門巷足煙霞。
尋詩人去留僧壁,賣畫錢來付酒家。
燕市狂歌悲遇合,秦淮殘夢憶繁華。
新愁舊恨知多少,都付酕醄醉眼斜。

詩中「賣畫錢來付酒家」可知,曹雪芹和江戶川亂步一般,都因生活不濟,向店家賒帳,只是亂步選擇去賣支那蕎麵,而曹雪芹以賣畫為生。 

另有許多人認為,曹雪芹的紅樓夢,寫得是納蘭性德的家事,而納蘭性德是誰呢?他就是大陸連續劇「康熙帝國」中與索額圖爭權的太傅(宰相),納蘭明珠的兒子。納蘭明珠雖傭俗卑鄙,賣官鬻爵最後被彈劾並且不受重用。但他兒子納蘭性德的詞,卻是才華絕代。

納蘭詞出版於1678年,其中的情思筆調,與林黛玉的情思筆調相合,加以曹家與納蘭氏往還甚密,不見得曹雪芹不受納蘭性德的影響。曹雪芹離開江南時只有十二歲,對當時自家闊綽的情形,當然不很記憶。現要在北京創造一個賈府,自不能不參照眼前世家的情況。而甄府在金陵,賈府在北京很可能曹雪芹是以金陵的「真」府作根據,在想像裡創造一個「假」府 (見李辰東著紅樓夢研究之導言)。

後世詞家對納蘭性德的詞評價極高,陳其年將他和南唐二主(李中主、李後主)相提並論。聶晉人稱他的詞是「筆花四照,一字動移不得」。王國維更認為他的詞不但是清代第一人,而且是宋代以後第一人。(見梁羽生散文才華絕代納蘭詞)

納蘭性德詞中,「愁」字用的最多,不知道他生評的人,可能以為他同曹雪芹一般是個窮困潦倒的「名士」,殊不知,他二十一歲就中了進士,官到通議大夫,一等侍衛。

他的悲苦和愁緒,來自對他對所處的貴族階級的反抗。他心中不自由來自他看不慣他父親或貴族階級的生活態度。在封建制度壓迫下,他因為無法擺脫「社會我」所期昐的階級形象,因此在文學中,他追求另一種紓發和解脫。

他感情豐富,自稱「不是人間富貴花」而是天上的「癡情種」。這點也和賈寶玉相同,因此更有人認為,納蘭性德就是紅樓夢中賈寶玉的化身。他的詞中常自稱「薄命」(見金縷曲),果然一語成讖,僅僅活到三十一歲就死了。

納蘭性德「飲水詞」。

落花時- 納蘭性德

夕陽誰喚下樓梯,一握香荑。
回頭忍笑階前立,總無語,也依依。
箋書直恁無憑據,休說相思。
勸伊好向紅窗醉,須莫及,落花時。

 

金縷曲 亡婦忌日有感  - 納蘭性德

此恨何時已。
滴空階、寒更雨歇,葬花天氣。
三載悠悠魂夢杳,是夢久應醒矣。
料也覺、人間無味。
不及夜台塵土隔,冷清清、一片埋愁地。
釵鈿約,竟抛棄。
重泉若有雙魚寄。
好知他、年來苦樂,與誰相倚。
我自中宵成轉側,忍聽湘弦重理。
待結箇、他生知已。
還怕兩人俱薄命,再緣慳、剩月零風裏。
清淚盡,紙灰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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