攝影& 文字 William Wang
地點:基隆路、南京東路、塔悠路、饒河街、松河街路口 2010/12/14
王老頭把事搞大了，上了頭版頭。我也不得不翻開報紙，看個究竟。
王老頭他家，似乎和我家的命運頗為相似，我越看越害怕，只能說這世上有許多事，也不一定都是巧合，而是人們的共業。
王老頭老伴得了帕金森氏症跌斷了骨頭；兩個兒子在美國工作有綠卡但沒拿到身份，因此不能放棄美國的工作；家住公寓四樓，後來下不了樓梯，改買了有電梯的華廈；老伴是虔誠的基督徒........。
回想到2004年過完農曆年後，父親中風了。患有帕金森氏症的母親打電話通知我，她自己已是病人，無力再照顧另一個病人，請我們子女回來幫忙。
我在越洋電話上和身在美國的姊姊溝通，當時，我心中早料想到姊姊不可能放棄美國的工作和成為美國人的期盼。於是暗自決定放棄上海剛起步的事業，返台照顧父母。電話上，我還是試探的問了問她對於返台的意願，她很美式作風的回答我，「大家都不必犧牲，就各自拿一半的錢回去孝敬二老，請人照顧就好了。」
「.....人人都想去美國做美國人，去美國做美國人有什麼好呢？我不知道去美國做美國人有什麼好....我只知道孩子們都去了美國，對老人家其實真的很不好。」(引用於王老頭夫婦決定要安樂死)
王老頭的文章只寫到這，那天是12/5號，之後12/7號又寫了一篇與政治相關的文章，12/26日，王老頭兒子在美國平安夜唱聖歌時，他就以一枝螺絲起子釘入老伴的前額，強烈的主張了他所謂安樂死的人生訴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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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來是個無神論者，但父親癌症病痛的未期，我也彷彿有了信仰，我常在一個人爬山時，在山峰頂點基石之上，趁著四下無人時，跪地禱告，「主啊！請把我爸接去吧！」
父親癌症最嚴重之時，也是母親帕金森氏症最嚴重之時。母親自從得了帕金森氏症後，就很希望有一天也可以安樂死。常在報章上看到安樂死相關的新聞，就會剪下來拿給我看。也曾自己拿著手寫的尊嚴死宣言去法院公證，但被法院拒絕，因為於法無據，後來她又去立法院陳情，立法院公文答覆她已在研議中，她才彷彿覺得有了一線希望。
大約在2007年，母親吃藥的計量已達上限，所有王老頭愛妻所受的苦，我都相同在我母親身上看到。父親也飽受癌症折磨，母親在報上看到立法院已通過，病人可簽定放棄治療同意書，並輸人健保卡之中。就請我去醫院拿了表格，拉著我家的王老頭一同簽了字，叫我把同意書寄去健保局。
「王老頭夫婦在十來年前就覺得活夠了，他們只能做獨居老人、即使天幸能無病無痛、不發生中風、跌倒之類意外、以至變成殘廢無助、甚至變成了別人不知道其實我心智尚存的「植物人」，也只能過孤苦無依的最後一段人生了。王老頭夫婦在十來年前就覺得活夠了，他們不要因疾病或意外、在痛苦和無奈中、沒自主權又沒尊嚴，受盡醫療折磨和別人擺佈、自已身受種種痛苦、又拖累家人、大家飽受身心折磨的自然死亡。」(引用於王老頭夫婦決定要安樂死)
人類已進步到可以用基因工程複製出另一個生命，遑論是替老人執行安樂死這麼一件事。但人類能替代上帝執行生死之事嗎？你說不行，但法院不是一天到晚在判人死刑嗎？
沒有人知道王老頭是否問過上帝，只知他頂替了上帝的工作決定了老伴的生死，但也沒有人想過，法律是不是真的能替代上帝，決定如今王老頭的生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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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2008年我家的王老頭住在安寧病房打止痛針等待胃出血結束生命時，另一個病房中，我母親體內器官已不正常工作，肺積水造成內臟發炎，不停的打抗生素挽回生命。我媽沒見到我父親最後一面，他就斷氣了，更不用說在美國工作的姊姊。
但我父親夠幸運，雖然他不希望這樣的結果，他希望我媽先走，如林覺民的與妻訣別書中所云，
「『與其使我先死也，無寧汝先吾而死。』汝初聞言而怒；後經吾婉解，雖不謂吾言為是，而亦無辭相答。吾之意，蓋謂以汝之弱，必不能禁失吾之悲。吾先死，留苦與汝，吾心不忍，故寧請汝先死，吾擔悲也。嗟夫！誰知吾卒先汝而死乎！」
父親希望能照顧心愛的人到最後一刻。因為被照顧的人，是有福的。
「王老頭夫婦在十來年前就討論過老與死的事。王老頭對王老太婆說：「妻在夫前死」是老妻的福氣。王老太婆說：我同感焉，然則何能？！王老頭說：必要時我把你殺了就是。王老頭夫婦在十來年前就這樣決定子要安樂死；王老太婆先死的安樂死。」(引用於王老頭夫婦決定要安樂死)
我看到王老頭嘴角一絲陰森的笑容，所有的事，都在他的料想和計畫之中。他並沒有選擇自殺，因為那件事是違反他的宗教信仰，最終，他和他摯愛的老伴，都死於他人之手。沒有人是自殺的，也沒有人在良心上愧對上帝的審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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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8年父親摔倒跌斷了骨盆，就此一病不起，住在公寓的三樓，出入醫院都是請私人救護車公司用擔架上下樓梯。
2010年母親跌斷瑣骨，上下樓困難，我決定這次無論如何也要買下一樓的房子改成無障礙空間。不只為了母親，也彷彿看到自己老了之後的模樣。
在台北的老舊社區公寓之中，不乏住著像我父母及王老頭夫妻這樣的老人家。對於都更，總是抱著一線的希望。希望有一天，能不用再爬樓梯，不用受樓梯的折磨。但又有多少公寓能夠都更呢？台北的老公寓多到嚇人，嚇跑了建商、嚇跑跑了政客，但嚇不跑投機的房產投資客。
還是有人不停的用都更當選舉的籌碼，欺騙老人的情感。可知老人把有電梯可搭看成多大的福份嗎？
游泳池的老人，總愛圍著我問，我們這裡40年的老公寓有沒有可能改建。我不想騙他們，我說，改建可以，就是建商出比如今市價高的價格買了你的公寓。你搬到別處，如果你還想住這裡，那麼，請你再補差價400-800萬。因為收購你家20坪公寓的價格是一坪60萬，已高於老公寓行情40萬，但信義區的新房，一坪要80-100萬，請問你，是不是要貼400-800萬。如果你都窮到沒錢去看病了，請問你還有錢再代款換房子嗎？
老人數學不好，換算不過來，但聽我說的斬釘截鐵，都是一臉失望的表情。
王老頭是否在老伴病還不重時，也曾期盼有朝一日，住了30年的老公寓，會幸運的被建商相中改建呢？
我想他不曾期盼過，因為後來他在格文上說：
「1999年，王老頭在兒子勉力資助之下，出售住了三十多年舊公寓四摟的老房子，換了有電梯的新公寓；因為，老了，再也爬不上四樓了 ----- 這原因可真是年輕人猜想不到的；年輕人只道是貪圖舒適呢。」(引用於王老頭夫婦決定要安樂死)
王老頭不靠別人，他不靠子女，不靠幫傭，不靠教會，不靠政府........
「他答說：萬事難不倒我王老頭，改用電鑽打個洞還不行嗎？！」(引用於王老頭夫婦決定要安樂死)
爾今死去儂收葬. 未卜儂身何日喪. 儂今葬花人笑痴，他年葬儂知是誰？誼看春殘花漸落，便知紅顏老死時。一朝春盡紅顏老，花落人亡兩不知。
謹以此文，表達對王老頭的同情及對社會的抗議!!王老太太，請一路好走。
王老頭部落格連結-->jcwang00的部落格
后記:王老頭本名王敬熙，後判刑九年，羈押於台北看守所，於隔年2011年12月23日上午8時，心臟衰竭身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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